沧海一笑

现在不认识,早晚有一天得认识,着什么急呀。
在线发颠,文盲史盲,关注会被污染。

【极东】遗梦

*纯属AU。



小区生在旧巷边上,因为保护,不许重建。除了这一块,四四方方周围的土地便如雨后春笋,鳞次栉比拔地而起取代了故景,比施了肥还要肯长,恰如那十三四岁的少年,昨夜尚及肩,今朝便长得高人一个头了。

拐进大门往里走,踏上回环的台阶,弯弯绕绕一层一层便是阴暗的楼道,上世纪的灯泡下堆满抹着黑的杂物,阳光在另外的地方。打开一扇门,那金色突兀,正落在临窗的床铺上。




菊打开门。

上午八点。他刚去完集市回来,深秋天气还是走了些汗。本田先生原从海上来,如今在城东一家跨国保险公司上班,地铁十站路,还好时间灵活他可以收拾收拾再出发。有人去上夜班还没回来。菊擦了擦汗,把修好的老式收音机放回卧室窗台,另一个人就爱用这古董听戏,如今也不好找师傅修了。难搞。昨天的菜还剩一些,回来应该够他吃顿早饭了。

「您怎么样了?」他发短信问道。

「还在忙,估计要中午。」

对方过了十分钟才回——

好了,这下连早饭都吃不成了。

「要不要我现在做点便当给您送来?」

「不用。我自己来你上班去吧」

得了消息,菊赶紧收拾。原以为出门前设好的衣服洗完了,不想今天洗衣机旷了工,它原也有些吱吱啦啦,想是哪里走了枚螺丝,租的房子也不知用了多久——但今天不单是洗衣机,菊上前一拧龙头就溅了一身水,原来那管子破了关也关不住,水立即跑了一地横冲直撞。菊赶紧扭紧总闸,清理干净地面才去换了身衣服。他本不爱出汗这时也水汲汲的了,贴在身上很不舒服。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总是一团糟呢?

他说不准,一面留心时间来不及,出门前倒是忘了提醒另一个人洗衣机坏了。




两个月前菊下班时望见老王站在门口和男孩说话,和人笑了一笑就先进去了。老王儿子没留下来吃晚饭,菊先在厨房张罗,起了锅说怎么不留下啊?老王歪在沙发上说他有哥们和同学,“儿大不由娘!你女儿什么时候过来?”菊想了想说暑假呢,她要过来看您呀。老王笑道老头子有什么好看!她是不是想找地方实习我明儿替她看看。菊笑道您不要忙!让她自己寻吧,多大人了还靠父母关照呢。

本田小姐来了又回国了,走时问了父亲一个问题。菊看女儿出落成大姑娘了,身材不高也自有气势,不知将来会被哪个混球拐走。家里挤,平常就两个人没多的椅子。她来后老王就搬了把板凳坐在门口吃,跟来往下班的人打招呼,五十几的人了背影还是那么直。本田小姐中文不太利索,着急说伯伯这怎么使得,请务必让我来坐板凳吧。老王说哎年轻人上班多辛苦啊,去去去上去坐别跟你伯抢!小姑娘很不好意思。父亲就给她夹菜说“想陪他的话就去门槛上坐着吧,让你伯伯教你把整座楼的人都认全啊。”老王也笑了,“就你话多,拿酒来!”

菊是不想看他喝酒的,本来老王工作关系也不怎么喝,但一喝醉真让他受不了——那是关怀备至让人如沐春风,拉着你的手就唠道“哎呀最近辛苦啦!平时干活有没有累着啊——放那我来啊!”老菊心里苦但老菊什么都不说,早上放在沙发上的衣服还是我三催四请您才动身去洗呢,在下知道您也辛苦……多少年了没必要这样吧?吃完酒拖人回去,一路上老王把手机通讯簿里的人问候了遍,但有些号码再也打不通了——“这孙子怎么还不接电话呢?”醉眼朦胧。菊才把他电话抢过来,

“人家让在下对您说声谢谢关照呢。”



女儿走后,老王摊在床上说好无聊啊,果然还是孩子在有趣些。蒸汽熏上昏黄的灯,菊边熨衣服问怎么有趣呢,她在这也就玩手机,给朋友男朋友发短信,又没碍着您。老王叹道母行千里儿不愁!都这样,但不是这样就不记挂不想着了。菊说令郎最近给您打电话了吗?老王哧道那小子我不跟他打他会跟我打——要钱还是要命啊?还是女儿好!菊笑道您便打一个过去又怎么了。

“来来来,你过来替我捶下背——哎呀我这老骨头。”

菊就靠在床沿上替他捶,老王说不得劲,你直接坐上来吧我还受得起。菊笑道得罪了,抚到苍虬的筋骨渐显颓势不禁低眉黯然。老王没觉察,随口说要么改天送你去巷口店里学几招吧,正规查过备案了的,哎哟!菊说要请人家吃饭呢——那倒不必,在下学过的。老王一挑眉道真的啊?本田君说您觉得呢?

“今年怎么没回国?往年都回了啊。”

“本来是准备暑假一起回的,有事就没回去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老王说,还是得回去看看。

菊没说话。



下班回来,天全黑了。

万家灯火炊烟袅袅,味道总是很熟但说不出是什么菜。菊经过楼下绿化带,灰绿的芽儿此时黑漆漆的像喷了一层墨,旁边堆着新换的草皮,突突突的柴油味道晃过午后的天。他仿佛才看见春天时它们破土而出,转眼就衰草连天了,渐行渐远还生——算算他们在一起也快八个年头了。时间过得真快。

回到家中,隔着半掩的房门依旧飘出鼾声和着曲目。菊先去查看洗衣机,一开灯,衣物没了水管也换了新的,一拧又是哗哗水声——他知道该去顶楼收衣服了。想是老王回来修好洗了没等晒干就睡着了,毕竟昨晚很可能熬了一夜没睡。

经过厨房,菊发现他早上留的饭菜不见了,桌上是一份新的,满满写着中国胃。

在地铁上挤了一小时脚有点疼,他还是决定先把衣服收了,走了露水就不好了。



过往很神奇,是不是?

两人没有结婚,之前都组建过家庭却没下文——本田君第一任夫人和别人跑了,从此对女人失了兴趣。女儿归前妻。菊在小地方混不下去就去了东京,在那认识了第二春,然而那男人觉得他们没孩子不会有结果于是也分手了,恰逢公司拓展业务,他便随之来到了中/国,刚落地就丢了护照,被一个警察捡到后还给了他。

这么认识的。

被单飘浮,混着洗衣液和午后阳光的味道。菊将其一折两折三折叠好,放在篮里又去收其他衣服。风中飘荡着一件竹布蓝衬衣,号型比旁边稍稍大了一码,菊贴在脸边嗅了嗅,决心回去熨好了再叠。下楼梯前磕了磕脚尖,拖鞋是他出门时随意换了别人的。



“你不嫌冷吗?这温度泡不了多久的。”

昨天老王说你打水来我给你洗。上次他就承诺了,后来一直没时间,休假得空菊一下班回来就说要给他洗脚。菊说正好,在下今天在地铁上站了一个半小时正疼着呢,那就有劳您了。老王说客气什么,烧水去!菊笑说还是先把饭吃了吧。



屋里昏暗着,门外的白炽灯投在地上,鼾声中有一丝冷清。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:

“春季到来了……各一方……”

抱着衣物,菊走过去坐在床边关了它。

他久久地看着这熟睡的人——



“耀君,在下最终是要回去的。”

水声荡漾,金光落在白皙的脚背。菊盯着它,老王也盯着它。最终年长些的男人拿来毛巾道“我知道,叶落归根嘛。哈哈。”

灯映在已现斑白的鬓角上。

他知道他大约长个十岁,之前也曾有过一任妻子,但两人都是不将就的人,有个儿子后来分了。之后男人就没结过婚,到菊这里也没说结婚。

菊也不想结婚。

不结婚,两人就可以保持仅是两个人的关系,无需渗进对方家庭成为其中一员,很多苦恼闲言便没机会发生;不结婚,两人便仅仅只是感情上的联系,无论经济地位还是未来,都是次要的。

尽管也许不甚长久。

菊没继续追问老王和他夫人当初为什么离婚,老王说到哪他便记到哪。倒是老王问起过他之前的几任,菊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再记恨第一任太太了,那时年轻气盛闲不住也是常事,而且他也像这样常年在外跑。老王叹道谁没年轻过呢,可是——唉。菊轻声说“我那时也太闷了”。

“她总说我只有工作,没机会陪她。”

青烟缭绕,透出窗台。



昨天菊说没关系啊,您去玩还是可以找在下接待,故乡的花很好看,您一定也听过,一年四季都有,不嫌弃的话我定全程陪同……男人不说话,只是笑且给他擦干了水。从那笑中菊仿佛听见他说我七老八十了还出去晃呢!也许他只是在思考怎么去,报团,自己和朋友去,还是他来接?

一副机场暮年相见的图已现在眼前了。

人生是有限的,时空不是。

烟水茫茫,故人何在?



“怎么了?”

老王醒时发现有人坐在旁边,揉了揉眼,脸上透出一种孩子似的茫然。菊将灯光调得很柔和因此并不刺目,斑白的两鬓却先声夺人,在他眼中仿佛楼下的草木灰浸染上来,苍凉温柔宛如初见。老王没睡醒,哑着嗓子抱怨道,

“干嘛坐在这啊。有人看着我睡不着……”

“抱歉……就想再看看您。”

菊微笑,关了灯合衣躺下。那灰色也暂时消失了一如嘴角弧度。一只手臂横过来,他凝望对方的嘴唇暗中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,只愿记住这个人的声音和体温,企盼自己在他心中也不会为时空縠去。黑暗仿佛流水漫上来淹没了两人。

他似乎看到旁人最终在水流中变作骸骨,和归为尘土的自己重逢在新的循环——两粒尘埃的相遇多么难!一粒微尘恰巧在无垠的世间遇到了另一粒,未来对他是什么全不敢想的——他不愿再贪心了。有人接住了他,他在他眼里看到了孤岛和潮水,即使只有那一瞬,浩瀚的时空也足够他在故土感谢至长眠。

可是我走了,您怎么办呢?

“还早呢耀君,再睡一会吧……还早呢。”

他伸出手去,正拂过阳光落下的地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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