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海一笑

【藕饼】蜉蛉 1

#民国AU

“你究竟有没有——”

他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的。

【惊鸿一瞥】

哪吒站在台下，目露凶光。

他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多久，身上大概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——不是重点。行动失败了让他在医院里躺了差不多一年人事不省，期间全靠恩师太乙照顾。在这一年里平津沦陷了，日本人打了过来。一年前的失败导致组织的同志四散天涯至今也没能聚齐。哪吒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醒来，要说这个局面只怕和某人脱不了干系——

他的目光摔在看台上，猩红幕布前是一台钢铁灰的话筒，鸠鸩般张开颈羽，恨不得将噪音扩散到每一个角落。日本人正在上面讲话，哪吒却不是拿眼睛砍向他们而是投向了一个少佐旁站着的少年，那人正神色冷淡地扫视台下，既没有卖国求荣的谄媚也没有被迫无奈的懊恨，有的只是漠然，一如哪吒年前的印象——现在还谈什么淡泊名利么？男孩咬牙切齿想到，站在上面的都该死！

你……你怎么会是这种人？！

这时那少年的眼光仿佛动了一动，瞬间恢复平静——但让哪吒觉得他一定是看到他了……

“小记者？”

北平，1937年春。

报社立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，表面上每天都有记者杂编等出入，实则还包括了一些特殊的人，门口炒花生的双生小贩，吆喝的报童，街头的剪发匠都和他们有关系。还有学校的进步青年。胡同外有条密道通往该楼地下。这些人白天或许出访写稿，晚上则有其他的任务。报社四楼倒数第三间空房以及地下室二层是他们的活动基地，里面的柜子塞的不是存档的旧稿，而是电台。

哪吒也是其中一员。

前年他在恩师的介绍下加入，刚进组织没多久。据说哪吒的父母李靖先生及殷夫人也是其成员，但在某次行动中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。哪吒七岁起就由太乙抚养长大，只有一张泛黄的相片能证明父母曾存在过。男孩以前每晚都想起他们，他小时候特调皮，在南方故土十里八乡狗都嫌，只有父亲的肩膀和母亲的怀抱最温暖，一家人最高兴的就是日落黄昏踢毽子的时候，随着他们突然消失，除了照片，留下的也只有当年的老毽子了。哪吒舍不得，一直揣在身上。

太乙自从带了他以后也总不得空。他没老婆，一个大龄中年男当爹又当妈把哪吒拉扯大，其中艰辛不言自明，偏偏哪吒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，三天两头闯祸就算了，上个月太乙为了掩护徒弟烧了半条胳膊，给哪吒等治伤又把手划了，现在还在带病坚持上班。

所以哪吒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个灾星，挨谁谁倒霉，碰上是别人命犯太岁。他刻意跟人保持距离，面上还是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，暴力且凶狠，遇上敌人是没得说，怪老天爷不眷顾吧。

他没想过这局面有一天会改变的。

报社近来招新。今天哪吒上楼顺便把门房以及邮局里所有投来的简历带了上来，一股脑摊在主编桌上撞翻了他小妹的糖罐子和狗粮。戴眼镜的青年抱怨同是平级就不能态度好点，哪吒哼道知足吧，小爷早晚有天超过你杨二郎——他们这个小队满天神佛，既有「三太子」又有「二郎神」，还有编外「三圣母」「雷公」太乙等人，直接授命于「天尊」。捞起最上面的一份，其实也不超过十份，他翻开封面道“让小爷看看这是哪来的好孩子。”

一张照片掉了出来，晨光下泛起微蓝，海一般的颜色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
“这——这不是那个谁么？”

哪吒拾起来道，

“那个，那个小记者！小爷看过他的文章，叫熬什么来着……”

“小记者？”

同事凑过来嗤笑，

“还小记者呢——你的情报怎么回事，人家可是敖家大少爷，司令老爹在全东北都赫赫有名！当初敖大少爷想当记者全北平都轰动了，瞒着老爹没瞒住，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现在都没找到工作……哪家敢收啊！他也是急，简历投到我们这里——”

“那就是他了。”

“那就是他了……什，什么？！”

同事一脸你吃了龙心豹子胆的震惊，

“太招摇了吧！”

“有小爷兜着，怕什么！再说他不是无处可去么？”

不等他分辨，哪吒已经把简历折成豆腐块塞进自己衣袋，靠近毽子毛的地方，

“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——他敢来我们就敢招，人家都纡尊降贵到这程度了，谁还敢怀疑我们！”

“你好。”

敖大少爷来了，果然不同凡响，虽出身军阀世家身上没点纨绔模样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受过高等教育的书生气，就是最近手头拮据打扮比较朴素，一头清爽利落的蓝发据说是遗传。

哪吒在内心哧了一声，听那敖司令没怎么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，一门心思在儿子身上用功结果闹出这等事来——图什么啊！他有点幸灾乐祸，这样就可以不用想若是自己老爹还在会怎么培养儿子了。李老爹也是读过书的，哪吒儿时送他去了新式学堂，盛夏乘凉父子常在一块背三百首。他消失后哪吒就离了故土，成日跟太乙在野战场上摸爬滚打，自己给自己包扎打针，只能挑灯夜学，几本又是泥巴又是血的诗词戏文翻得稀烂，对枪林弹雨中出来的人来说读书是种奢侈。

“我是主编，免贵姓杨，你可以叫我老杨——”

“哎边去，别挡着我！”

推开主编那老一套，哪吒手就伸上去了，指甲上还沾着他早晨新抠的泥巴。

“小爷是首席记者兼摄影师，负责带你，你可以叫我李哥，吒哥也行！”

“哦，哦好的……”

小记者好像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架势吓到了，连连点头。主编拨开他，

“不用怕，小李就这人！他叫李哪吒，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和他，别客气。”

“他就算了！直接问我就行！”

将主编的面子踩在脚下，李哥已经把人往外拨了，

“走吧小爷带你熟悉下环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