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海一笑

现在不认识,早晚有一天得认识,着什么急呀。
在线发颠,文盲史盲,关注会被污染。

#极东 #情人(上)

#ooc

*纯属虚构。



公寓楼高,影子遮天蔽日将一切笼在阴影里。

管道装得又乱,热水蹭蹭爬上楼顶都跟断了气似的喘不上来。在这幢楼中我常看见一个人下来买烟,和他只打过一回照面。这人虽然低着头,那精干的冷电似的目光真叫人忘不了,表情却还十分温和。我暗自猜想那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,像浅薄又无聊的我最感兴趣的对象。朋友劝我少看几眼,“不好惹的”……



1930年代。

老王是这片租界上最大的地头蛇。

他本是北边来的,之前家道中落饱受零离之苦,做过华工修过铁路也扛过枪。拜师混出名堂后过的便是刀尖舔血的生活,杀人放火金腰带,走私贩枪无所不包,只有三样王老板不做,一不卖鸦片,二不卖女人,三不卖国家。老王也曾深受鸦片困扰,如今每逢下雨关节还犯痛,深知这东西害人不浅。他自己立的规矩既讳莫如深,手下也就不消多说了。

闲话休提,这王老板一直传言藏了个复姓本田的情人,呵,一听就知道是日本人——日本人?谁不知自二十年代以来东洋老爷们就在这片土地上甚为活跃,两位的关系也因此闹得满城风雨,养活了不少小报八卦。据说东瀛人氏一直精诚团结致力于鲸吞九州,王老板这情人自出现在大众视野就没逃过各种猜忌,间谍眼线乃至诱饵,越传得沸沸扬扬王老板也将人藏的越紧。“谁又晓得这些大老板内心打什么主意?”而两国既然积怨已久,这一位只怕也难逃其咎——却说这孩子原本是老王在苏北捡到的外籍遗孤,一直养在老家不久前才接过来,自己戳破了那层纸,太岁头上动土,这才做了情人。老王朋友啧道这你也下得去手?我可不敢认你了!老王道他自己送上门啊,一动不动是王八!我又不是柳下惠!

“我不信天下有这样好的事,看这位达玲的来历——你还是防着些吧。”

老王笑道色令智昏!他那身板还达不到条件!

这话传到老王情人耳朵里使他几天没吃下饭,也就使王老板几天没出门。如此外面的生意也还照常转。从此以后本田君为表决心似的只管窝在公馆深居简出,和待字闺中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平时就看花看鸟照看屋子——两人没孩子因此养了一屋子花鸟,王老板自己都骂“你开植物园哪!”偶尔才出门买烟,他事一概不问不理,一切只为洗脱嫌疑。两人非正式的关系本该避着人,爱看热闹的中文早备好了一系列词汇供人咀嚼,说得好听点叫同居,不好听叫姘居,或者直接拿日语中的「爱人」来称呼——报纸总在嚼来嚼去,可这也做得太过分了些。老王说如今闺女都不兴这样了,你倒好,心里没鬼何妨出去晒晒太阳!他情人笑道万一在下跑出去递信呢?老王说你递你的,递出事儿来算我输!

“您这么有信心啊?”

“兔崽子,你不看看在谁的地盘上。”

“万一‘江山易主’呢?”

“呿!”

他冷笑,棕色瞳孔中闪过电光,

“「你」又不是第一个,千百年来多少人打这主意——结果谁笑到最后了?”




今天老王来公馆坐。菊少不得打发他,上楼找茶叶去了半天没下来。公馆唯一的佣人秦妈今天不在。老王在楼下催你磨什么洋工,还藏了人不成!楼上答道您真是没句好话,在下见窗前芙蓉花开了好看便多瞧几眼,您也上来看看?捧着茶下来了。

“芙蓉?哪来的花?”

“秦妈两个月前种的。”

“你唧唧咕咕在上面说什么鸟语呢?”

“小鸟说话也比您好听,多说几句怎么了?”

“什么时候学会的——也教教我?”

菊愣了愣,热水差点冲出瓷杯。男人端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,额发遮住了大半张脸,阴云一样,长衫下的老布鞋是王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纳的,玄色却倍儿精神,老王常在鞋底擦火柴。他缓缓把茶端过去道,

“无聊时学的,见鸟儿听得懂就来打发时间——您这样忙的人,学这个做什么?”

“喔,你知道我怎样忙?”

老王抬起头笑道,

“作用可大了去了,学会了教兄弟们传暗号,神不知鬼不觉呀!”

“您这是什么意思。”菊沉下脸。

“没什么意思,你问我学会了有什么用,我告诉你。”

“您还是信不过在下?”

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

“要是如此,您不如赶紧叫人把我带去或赏给谁做小子——省得放在跟前烦心,耽误您再寻好的!”菊冷笑道,“您这样聪明的人,为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?”

“你是我的人,叫我送给谁去?”

老王原是探过他拿烟杆儿,忽将人猛一扯,连人带上衣直接落了桌,茶水噼啪溅了一地——

“好大胆子!我看你真是想男人想疯了往外面奔!你这样光着出去,我倒想看这地界上谁敢多瞧你一眼——你几时见我跟别人分老婆来?!告诉你,我最烦出了事就拿老婆搪塞的人,见一个杀一个。”




事办完了。老王又从床头柜上拿过把刀放在枕头中央。室内余热未散,半掩的帘幕显出窗外依旧正午当头,反正按理说也没人敢来看。菊伏在枕上喘气,见他拿刀便皱眉侧过脸去,想将刀轻轻推一推,最终也没伸出手。

这刀不知是老王从哪走私来的,造型古朴,抽出来刀光潋滟连空气也为之震颤——只是怎么看都不像这边的古物。老王也使不惯它,刀在他手中从没出过鞘也没带出过房门。他睡觉不办事就把它放在枕间,办事就搁在床头,完了再放回去。菊每次见它内心都有一丝悸动,一次终于烦闷不过扔下去砸在地上,那是刀第一次出鞘。他坐着脊背还颤抖,躺在床上的人淡然道怎么,想动手么?他就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。

这时又下起了雨。菊起身道,“您关节又痛了吧?在下替您揉揉好了。”老王半阖目说揉就好好揉,别往上揉出多的了。他瞟了他一眼,面色在绯红窗影下不明显。

“把你的烟给我抽一根。”

“就在您手边呢。”

火光一闪而过燃尽所有余温。菊见他实在无聊,把床头那包红买思干都倒出来只玩纸壳子。老王指着他脖颈说晚上有宴席你收拾一下,我等会有事下午来接你。突然的消息叫菊愣住了,今天以前他从未带他出门赴宴,挑眉道提醒过您别这么高了……见他面色不善就没继续往下说,转而倚在男人肩头,老王皱眉赶他下去,菊笑道在下就这么去也不打紧吧,您不是说要看看有谁敢瞧我么?老王笑着啐了一口,好的不学,贫嘴学起来倒快!




晚上。

大红灯笼高高挂,底下流水般的轿车西装却也扎眼得很,开埠以来这城市就老是一副不中不西的样子。朋友入乡随俗站在门口迎宾,见两人来了就往里请。于时场上的人很少见过菊本人,老王少不得先带他打照面,过会去洗手间便放他自己去交际了。出来时远远瞧见朋友正和情人递烟,笑了一笑正要过去,几位太太小姐便一阵风将这新来的男孩包围了,水泄不通。老王也被朋友一溜烟拉走了。

他重新出现时菊很快发现了他,过来笑道您真想把在下丢掉不成,人都没引见完就藏了起来,故意看我出丑么?老王也笑道我看你玩得挺开心,出什么丑!菊拉起他说也是,如今要恕在下替您来引见了——

“您可不要怪我呀!”

如今他想起这温度如丝丝红线穿过宴会丝竹,穿过硝烟战火,穿过无数黑夜与漫长的路……竟也不知是喜是悲。



半夜。

菊不知道老王怎么了,回公馆脱了衣服倒床就睡。他好奇,走近瞧了一眼。电灯滋啦扯开寂静,远处似乎伴随着雷电的声音……当他的影子完全遮住那人的脸时老王却醒了。

“做什么?”

“没什么……”

菊顺势在床边坐下,手伸到垫里压着,

“看您睡着了没有。”

男人喃喃了几句抢粽子吃不成,又合上了眼,想是睡迷糊了。

枕边的刀闪着寒光。




“耀,耀君…?”

晨间菊是被那光逼醒的。他睁眼就看见震撼一幕。老王站在他旁边,抽出一半的刀锋悬在自己脖颈边雪一样白,

“您要做什么?!”

“别再掩饰了。”

男人逆光对着他,头发没来得及梳,散乱地披着有些像病了。他垂眼道,

“菊……你知道我最讨厌隐瞒和欺骗,说吧。昨天那群人是谁?”

“说,说什么……?您疯了不成——”

“我真希望你告诉我你没替「你们」的人做事。”

锋芒毕露。菊不得不疑心这还是梦境,只是角色颠倒了过来。泪水不争气地滚落时整个世界都乱了。刀还是那把刀,汗和泪也曾滴落其上但已是全然不同的光景。他叫喊起来,

“在下什么都没有做!!”

“没有做——是没来得及做,还是想做而错过了机会?说吧,别逼我都抖出来。”

“您若如此强迫,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死在您刀下!”

“我刀下?”老王冷笑道,

“究竟是谁的刀——你不说我可要动手了。”

来不及辩解已要一刀抹来,菊情急之下只得抽出床垫下的匕首勉力格挡,不想老王的刀拔出却只有半截,而他的匕首却是结结实实刺出去了。

“耀君!!!”

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没了主意,匕首还扎在男人肩上,后退时血流了一地,几乎将门口听到动静赶来的佣人吓晕。然而秦妈手中很快多出了一把枪。行动终究快过了理智,菊先一步拔出抽屉的枪解决了她,跌跌撞撞下床给老王找医疗箱包扎。男人喝道别过来!挥开了他。

“阁下还不……现形么?”

老王靠在墙边喘道,

“陆军情报处,本田中佐?”



“我说你俩进门之前关在车里做什么呢?停在巷子里又是哭又是叫的……让我这个借花献佛的东道主都不好意思去看呢。”

昨晚被拉到幕后时老王啐道你有胆子就上去看一眼,扯什么臊!朋友笑道别坏了你的好事呀,我可没这种缺德习惯!老王因问“都安排好了?”

“嗯,放心吧。刚才你都看到了?”

“……唔。消息打听得怎么样?”

“「那边」这几天确实有大动向,消息属实。我也要暂时离开这里了。你要小心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朋友想了想说莫斯科来的人是不是也来找过你?老王点点头。他问那你们谈的如何?老王只是摇头说我这种人,能做到哪就做到哪吧……该做的事我都会做。朋友点头就要离开,又想起什么道,“到时候你要带他走么?机票不够的。”

“他?他只怕不会跟我走哩。”

“都「明白」了?”他叹了口气,

“耀,我和你是朋友才这样说……就算最终和他没关系。那孩子,劝你还是小心他一点。”

老王没答话。朋友拍了拍他的肩就要离开。后面突然道,“是么,老大哥……那么当时他们要出钱修铁路,你为什么从中阻拦?”



“您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

这秘密的公馆金屋藏娇,解决了秦妈确实只剩他二人。菊一边冷着脸给他包扎。老王闭目仰面躺在沙发上,旁边放着他的烟。屋内燃起了龙涎香,烟幕缭绕冲淡了血腥。

“不久。之前我还不信的。”男人苦笑道,

“毕竟你还真是我带大的——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?哼……七岁!”

“那时确实还不懂,家人后来才找到在下……您记不记得还在苏北的时候有一年中秋您把我弄丢了,很长时间才找着。”

最后一层纱布,菊低头扎好绑紧,

“您离开也太久了。”

“是你太久了——你就不应该来。”

“……君命难违。”

“嗬!”

老王站起来,冲到窗前回头骂道,

“你难道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——刚才为什么救我?!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阁下不会真喜欢我吧?”

“您还没告诉我是怎么发现的。”

他看着他,他看着窗外,芙蓉花确实开得正盛,然而不是时候。雷声叫鸟儿都寂静了,玻璃上的瞳孔突然涌出一阵铅灰色的悲哀,死寂如鸦鸦乌云。

“你每次出门都只买红买思干,然而昨天伊万给你的那支也是,你却咳得那样厉害……跟没抽过似的。”

“昨天那包明明是三猫。”菊愣道。

“那一支不是。”男人的目光扫过他,

“其他都是,只有给你的那支不是……你没察觉,说明你根本怎么不抽烟。出去只为递信。”

“你说秦妈在院子里种芙蓉,实际也是信号——你本名就是花,以「花」代「花」,很好。”

老王仰头道,

“只可惜你不是树,不然就可以种自己了……哈哈,至于鸟究竟怎么回事,我想也不用多说了。”

风停了,雨马上就来,公馆早已浸入沉沉墨色被无数双眼睛盯着。颤抖的手也静止下来,菊恢复了淡漠,一种王耀陌生的神色……他看见他笑道,

“那么,都暴露了呐……可是在下还有一个任务您没说到。”

“我今天不杀你。你走吧。”

他身后的人怔忡了一会,继而冷笑道,

“您也太瞧不起人!这种局面您还杀得了在下么?”

老王亦笑道,“我虽然受了伤,单挑你也不是我对手……来日方长,走吧!”

菊敛了笑,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。

老王长叹一声道你不走,难道还想取我的人头回去复命么?自己转身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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