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海一笑

【白蛇缘起|小青】记得

#小青视角。青白相关。

#表白青姨。青姨好帅！

我也记得。

皓月当空，我结束了修炼出来寻找姐姐。

近来天气渐凉，我身上也忽冷忽热的，偶染小恙确实使我行动不便，夜中尤甚。匍匐至洞前，才发现姐姐又在遥望那万家灯火了。

“姐姐，夜已深了。还不进洞歇息么？”

月落枝头如寒霜，苍山肃穆中我贴近她，

“别看啦，人间有什么好，赋税沉重徭役不堪，远不如我们蛇族轻松自在。你还不进去，过会常盘吵起来，又该说你不是了。”

姐姐说她并不是向往人间，而是在担心师父有什么计划。昨天修炼完后师父谈到一件大事，说如今人间的牛鼻子臭道士苦苦相逼实在可恶，当设法除之，并有意无意瞟了姐姐一眼，我也注意到了。而且师父发髻间还多了一支珠钗，以前从未见过。

我想姐姐没有说实话，虽然她很担心，但她的担忧和我的担忧并不是同一种。她怎知我们相伴百年，有些事我又岂会不知？

“小青还不进去么？过会挨了冻，越发不好了。”

“姐姐也没啊，我还没玩好呢，不去！”

“你呀。”

“姐姐，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么？”

我变了蛇尾，盘在旁的树枝上。月影摇晃，雾霭茫茫，星点直落尽树下清澈的瞳仁中。她笑了起来，我也跟着高兴，卧在枝上一摇一摆的，恰如百年前的夜晚。

“怎么不记得。”

她笑道，

“你这倒了楣的小蛇妖。”

遇见姐姐之前，我确实挺惨的。

生而为人，拥有精元便浑浑噩噩过一生也不打紧。生而为兽，则弱小被强大捕食，强大的被更强大的比如人当作食物器具，环环相扣。生而为妖，则人要杀你，道士要杀你，比你厉害的妖更要除掉你。我还是条小蛇的时候成天在捕蛇人和鹰隼的影子里逃窜，纵有天生毒素，却奈何不了对方狡猾，入夜更难行动，目视同类一一消失惶恐不知终日。尚未修炼的蛇族又如何知道团结一心共御外敌？各自亡命罢了，至少我被蛇叉抓住时若能说话，唯一的念头也是“我命休矣！”，何曾想过其他？

但捕蛇人的双手并未捉住我，原因很简单，有一条我的同类缠上了他。

捕蛇人技艺高超，但那蛇很灵巧。只听得人的几声惨叫，有丝丝声对我说“快逃！”我便慌忙逃窜了，电光火石间只看见前面有一道白练般的身影指引着我，很漂亮很漂亮，我被她的美所震撼，一心一意跟在后面，末了居然还跟丢了。原来她将我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转身去救其他的同伴，遁形之快，由此我确定了那是一条有道行的蛇，虽然功力尚浅，但与我们已经不一样了。

我决心和她一样。

于是我开始修炼，日日潜行在她曾出现过的地方等待她再度出现。人也记载过我们蛇族恩怨必报，我无论如何要跟她说一声谢谢，我的命是她救回来的，她要我怎样也万死不辞。但我总是等不到她的身影，久而久之我的功力足够我维持片刻人形了，她还是没再露面过。

我原以为白色的蛇在我族中实属罕见，很好找的，日复一日地等待寻找却在侵蚀我的耐心。我捉弄树，捉弄人也捉弄自己的尾巴，经过附近无人的佛寺还要进去玩一番，看见持香许愿的人便吐着信子发笑，继而回到树上等待。实在无趣。直到我看见一个持蛇的白衫女子从树下经过。

不是人类。从她身上的气息我可以隐隐感觉到，而且没一条蛇怕她，她对蛇说“你们自由了”的时候，那些蛇似乎都听懂了似的，对她吐信微微致意才爬走。我心里很激动，我想我终于找到她了，但我不想在她面前过于平淡地出场，于是心生一计，倒是做了一件我永不后悔的事。

“这位小娘子，荒郊野岭的，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？不得了，不得了，快快到大爷身边来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
我功力尚浅不能维持太久人形，不过妖族女子都喜欢人类少年郎的模样，我自信这副皮囊用不了多久就能使她投怀送抱，因此并未在意。林中的搭讪我也见过几回，吸引注意绝没问题，便有模有样地学起来。想不到她那一瞥的惊讶并不是因为欣喜，而是厌恶。

“官人万福。奴家就住在附近，不劳费心。天色渐晚，官人还是速速请回吧，这林间有妖怪，晚了怕误事的。”

“啊呀，小娘子别这么冷淡嘛！妖怪怎么了，像你一样美貌的妖怪，那我也艳福不浅啊！有道是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风流——”

我对自己还化用了诗句很满意，觉得她一定会喜欢这种有文采的人类了，欺上身去，

“不如跟我回家做压寨夫人，成其好事，岂不美哉？”

“官人休得无礼！”

她躲开了我，步履轻盈略施法术，正打在我双腿上，我的尾巴便露出来了。

“蛇？”

她也吓了一跳，退后道，

“怪不得气息不对……”

“蛇！是蛇！还是条母蛇！这下满意了吧——那么紧张干嘛……”

我恢复了原形，骂骂咧咧抬起头来。她也笑了，且变回蛇身，过来要帮我检查。

“对不起，我一时没忍住……你没事吧？”

“有事有大事！半条尾巴都让你弄没啦！”

“谁叫你刚才调戏我？”

我吐了吐信子，说这么好看的美人不调戏白不调戏。不想她抽身就走，我忙追上去道歉，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，她法力比我强，教训我一顿也很平常，况且蛇族并无人那么多礼法规矩行事只求情愿。但我就怕她不理我，突然消失再也找不到！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，她终于停下来了。

“为什么跟住我？”

我只好说了实话，可惜她已经不记得我了。也难怪，她救的族人太多，我又不是什么稀有颜色，记不住也正常，何况我也没指望她以前记住我，我看的是将来。

“好啦，区区小事何足挂齿。你走吧，以后别再作弄人啦。”

我急了，跟在后面赌咒发誓我真不懂刚刚的人类行为是怎么回事，更不想惹她生气，以后她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，我一心一意护她周全，绝不顶嘴。她笑了，说你这小青蛇怎么恁地缠人，我说我有恩必报蛇族公道，我俩在人世间也有个照应，她说好吧，那你我就认做姐妹，以后不许再调戏我了。我说好好好，姐姐在上，妹妹这厢有礼了。

我到今天也不明白所谓「调戏」是什么，那时我只想吸引她注意，七情六欲，那又有什么好了？姐姐似乎懂一点，我和她日夜在一起，就算未知全部，总能看出一点道理来。

姐姐在找一个人。

所谓人，我对其十无半分好感，百年前那一刺实属叫我心悸，修炼成型以后更是见一个杀一个。我自负将皮囊炼得美貌便可消人三分戒意，再略施招数，吸人精元又不是没做过，所以对人间情爱尤为不齿。姐姐却不是，她没有毒，得道以后不过身形巨大，光凭体形便可吓走一批人，实在吓不走的咬上一口也不是无法可治，况且姐姐很少下死手。而且她每次都要把那些人的脸看一遍，我是没什么耐心，就问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。姐姐摇头说她还是条小蛇的时候曾被一个男孩救过，那时还记不住那人的面貌，如今想找也无从找起。我哧了一声说男人有什么好，就算前生救过你，今日见你成了妖还不是一枪刺来。姐姐低声说蛇族有恩必报，他救我一命，我也当还他才是。

我愣住了，七情六欲我可以不懂，但这报恩之事却也一直记在我脑海里。那时我觉得我和姐姐的情感有了一点相通之处，至于是什么相通，怎么个通法，我竟也不知道的。至于后来姐姐说一时欢情她记了五百年，我没说话，要是和她在一起，千年对我来说也不过一瞬，何须记？

于时人类皇帝昏庸无道，国师开始假借蛇类修炼功力。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，我和姐姐便思求生之法，姐姐听说有条得道的千年老蛇法力无边，座下广收弟子，便约我投到师父门下。我是无论姐姐到哪都要跟去，很爽快就答应了，不想此次师父意欲刺杀迫害我们的国师，第一个想到的弟子就是刚炼成形的姐姐。

“姐姐，无论你在哪儿，事成与否。我都会去找你的，你要平安回来。”

“小青。”

宝青坊外。我身上发冷，咳了几声握住姐姐的手，姐姐也握住我的手。她来改造珠钗，本叫我在洞中好生休养，我只恨自己偏偏在此时病重不能和她同去——宝青坊主言有所得必有所失，我好怕再也看不到她。我们皆知此去凶多吉少，但生而为妖却又能如何？那些可恶的人类……难道就不该死么？

“我会的。”

姐姐戴上珠钗，

“等我回来。”

不想最终一切都毁了。

国师道士，师父族人……只剩漫天大雪落了个干净。冰玉飞泉，我勉力挣扎到姐姐身边想负她出去。她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牵绊，我无论如何不想忘记也不想失却她。玉钗落在旁边，她带着那个男人的记忆失去了知觉。未知是不是百年前她要找的人，我曾嘲笑那个男子一晌贪欢，你对我姐姐能有什么深情，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貌罢了——怎抵我和姐姐相伴百年？如今他为姐姐差点元神散尽，倒也不负她一片心意。我问自己那时为姐姐接受断魂鳞后不后悔，她为这个男人散去百年道行又可曾后悔？灰飞烟灭的那个人呢？我和他，又究竟哪里不一样？

背起姐姐，我还想着，终于转身用尾巴卷起了珠钗——

既然你可以……

我又有什么不可以？

只因爱到深处了无怨。

恰如那日我说“小白断不会背叛我们”，在非议声中跳出石崖。